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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派写手
错别字大王

【方叶】当时惊鸿

好风有人醉写个续玩!

之后会一起收进本子


方锐从飞机上软塌的褥子踩下来,锃光瓦亮的皮鞋一脚落到北平的土地,分明扬起了一捧尘土,却叫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没有半点儿实感。派来接应他的那位小哥儿,光看模样便猜得出是叶修他父亲派了来的,不知飞机这稀罕玩意儿娇贵得很,受不得一点儿风吹雨打。

 

方锐这一趟延了不少工夫,小哥脸都由着暖意红了一片儿。又是严严实实裹着一身戎装,和个门神似得伫在原地,途径的路人都拐着弯绕道走,一脸的避讳莫深。

 

方锐也是好说歹说才求得父亲放了他来北平,嘴上言之凿凿,说的好听,是来学些本事的。方锐心里却清楚的很,什么学习呀,开开眼界的,都是拿来诳他父亲的胡话,醉翁之意不在酒。那日与叶修惊鸿一瞥,才是赶着他来这儿的道理。

 

他还人生地不熟的,心里满是忐忑不安。眼下就是这关公转世般的一张红脸,于他看来,也和那久逢了的远亲似得。又一想军队里平时就一板一眼的,也不知在这艳阳下头等了他多久,心里很是愧疚。小哥倒是没说什么,点一点头,便邀他进了车里头。钢管里尘土一喷,晃晃悠悠便到了叶家去。

 

叶修从昨夜就等着他莅临,今儿起了个早,连马都没去骑了。看方锐风尘仆仆地进来,吩咐几个管事儿的将行李搬上去,一只手拍了拍桌子,要他一同坐下吃茶。方锐起的不比他晚,颠簸了一路,一颗米都没来得及下肚,摸那瓷杯壁竟是温的,刚好够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他啜了一口,滋味竟然还是方家产的滋味儿。叶修看着他,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毛,笑道:“这可是我从我父亲珍藏里偷了来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拿来招待你用。”

 

叶修这分明就是揶揄了,方锐心如明镜似得,又怎么听不出来。一片茶叶子随波逐流地飘进他嘴里,还不待方锐皱着眉头吐出,又听叶修问道:“你前些日子给我发来封电报,怎的突然就想来要北平?想你十七八岁的年纪,也不是肯沉下心思好好做生意的,给你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巴巴地跑我这儿来?”

 

他倒是忘了前些日子他父亲得了消息,怎样唾沫横飞地训斥了他一通。无非是些看人家还小几岁的年纪,都想着子承父业,出来拼一拼了,怎的他还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云云。只可惜方锐不知这一出,否则必然是要牙尖嘴利地还回去的。于是只圆着眼睛瞪他,心中忿忿想,这人分明是明白自己为何来的,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叫人生气!咕嘟喝了几口茶,清甜顺着脊髓爬上来,解渴也救火。

 

“先不说这些个了,我父亲走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先带着你去北平转一转,熟悉熟悉环境。想你才刚来,也不用折腾生意门路。先吃口茶缓缓,一会儿我就带你去瞧瞧这北平的稀罕处。”

 

方锐来北平这一遭,心里想起他本来还舍不得家那头几个熟稔了的青衣花旦,咬咬牙才选了来寻叶修。这会儿听叶修一说,耳朵又竖起来,兴冲冲地问道:“本来想来了北平,大约以后得舍了桃花扇听霸王别姬了。怎么,你们这儿有听昆曲的地方么?”

 

叶修冲着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来,摇摇头,道:“你可不懂现在行情了,这儿流行的可是歌舞厅。”

 

歌舞厅方锐也是听说过的。他父亲行商,和些商贾们少不得来这儿听听曲儿跳跳舞。酒过三巡,一桩生意也大概就拍了板。方锐在门外看着墙上几个小姐的照片,玉面桃花的特写,有他一人多高,旁边写着花名儿,什么蔷薇、玫瑰、山茶的,与他家那倒也大同小异。方锐仔细端详着几个姑娘的五官,心中腹诽,想这些老板们也是没什么新意的。

 

天上还半亮,正是平民百姓家揭了盖儿等着用晚饭的时候。歌舞厅这时候却才刚开了张,叶修带着他进去,边同他解释,说:“北平不比你们那儿,洋人多得很,不稀罕听什么京昆。这些有钱人家的,赶着拍洋人马屁,又刚好那些富家的小姐少爷照葫芦画瓢,梨园的哪里还讨得到饭吃。平日想听首,都得千里迢迢赶到西边去。”

 

方锐跟着探头去看,果不其然,都是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捏着杯子细细品玛瑙色泽的红酒。旁边几个小姐穿着花裙子,唇红齿白的,倒是交相辉映。叶修指了指面前一个穿裙子的姑娘,说道:“这位还是个会唱外国曲子的。我是听不懂,唯独会其中一个词儿。”

 

方锐奇道:“你还会说洋人的话?”

 

叶修笑道:“换做是你,每天翻来覆去的听,就是只鸟儿都会说了。”他脑子里轻踩拍子,别的说不清楚,唯独一句“I love you”胸有成竹,唱出来音色也嘹亮的多。方锐登时眼前一亮,喊着要他再唱几句,说:“唱得真好!再多唱几遍?”

 

叶修听得一愣,才笑骂道:“你这是见缝插针地占我便宜呢!”

 

方锐哪里肯承认的,却欲盖弥彰端了酒杯起来抿一口,脸上带着笑。脸颊两侧又是带着凹陷,刚好盛酒。叶修想起他曾捉弄过方锐这处,圆润的烟草,刚好卡进陷入其中,不多不少,似就为它而生。想到这处,默不作声转过头去,不与他再就着这一事深究。

 

好容易等了到开场,上头水晶吊灯流光璀璨。金的银的,彩的,繁星一样地落下来,映得整个厅里都灯红酒绿般的迷幻。方锐酒杯中一团液体是漆黑一片,看不出原来色彩,倒是照的顶上的光一清二楚。和他比起来,叶修杯子里的汽水倒是干净清爽。

 

方锐想他这人也真是奇怪,去年来他宅址,也是一杯茶水动也不动的。想一个军阀里养出来的少爷,怎的茶也不吃酒也不吃,来了歌舞厅只叫一杯汽水喝。不过这里的舞小姐们和老板显然是清楚叶修这一个毛病的,这不一个个挥了手来同他问好,也没谁专门调侃他手里端着杯冒气泡的碳酸饮料。

 

“这是哪儿来的公子哥?一副生面孔,从没见过呢。”一个舞小姐凑过来瞧方锐的脸,方锐被她骤然出现的脸庞骇了一跳,哪怕她五官精心描绘了也顾不得细看,倒是鼻子反应灵敏,打了两个喷嚏出来。

 

叶修笑道:“父亲朋友的二字,刚来北平的,今后可是要在这儿扎好久的根,有的是机会认识的。你可让那些姐妹们手下留点情面,别把人给吓跑了去。”

 

舞小姐吃吃笑道:“那哪儿能呢!”

 

她们几个歌舞厅待的久,平常看的都是些大腹便便的商贾,或眼高于顶的少爷,难得见一个方叶这般的,眼睛里干净地能淌水。又是十七八的年纪,方锐本来长得亦不差,再顶着一脸的胶原蛋白,极讨这些姐姐欢心。一个穿着旗袍的看他心生欢喜,便伸了手来,笑道:“既然刚来,怎能不跳支舞呢?又说是来北平第一天,就当在舞池里接风洗尘了!”

 

其他几个看她下手这般快,哪里肯的,个个都叫嚷起来,口中笑骂她这样快的手脚,也不知道藏着掖着些儿。方锐在里头做个中心人物,莺莺燕燕将他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雪花膏和香水都混作一团,香的刺鼻子。方锐被这样半真半假地调侃,争来抢去,脸都红得透了,一张嘴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个最先伸了手的舞小姐看他半晌也没个回应,便当他是默许了,拉着方锐便要去舞池里跳舞。还有几个噘嘴拈酸,惹得叶修叼着烟草闷声笑起来。方锐却再没有他那样好的心情,他没学过什么跳舞的,跟块儿木头似得被拉到舞池,浑身筋肉都紧实了,撬也撬不动。前奏便快过了,一旁几个女伴都捏好了裙角,露出下头精致的小皮鞋来。方锐的手却都还是舞小姐捏过来搭在背后,关节和少了油的机器一般。半场舞跳下来,浑身都是咯吱作响,外头的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的,似乎都在取笑他。

 

那舞小姐不知吃了方锐几记踩,柳眉一蹙,将手甩了,撇过头去发脾气,说道:“我的少爷呀,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会呢?我都挨了你好些踩啦!”

 

她这厢一抱怨,那几个本来恨手脚慢的,都笑得花儿一般,也不计较她抢肉吃这回事儿了。方锐垂头丧气地跟着她回去位置,脊椎骨上还留着别人指指点点戳下的印子,更是叫苦不迭。几个舞小姐看他手笨脚笨的,也都没了逗弄他的心思,打了个圆场便蜂窝散了。方锐低着头看被子里波光粼粼,只恨杯口没有造得再大一点儿,好让他将整张脸都埋到里头去。

 

叶修说道:“好歹你也是行商的,怎的连个舞也不会跳?我一个跟着父亲成日在马背上颠来跑去的,也好歹知道该怎么动动手脚。”

 

方锐哪里说得出口,他平日泡在梨园里,听他们唱戏说曲,你再让他跳一支舞来,挖空心思,想得出的也就是戏折子里那一出。当然这是不好说的,被他用舌根死死摁在下头。叶修看他较了劲儿,连笑也不笑了,两道酒窝和他桌上那杯汽水一般,气泡杳无音信,徒余一片明亮的橙,看着寡淡又无趣。

 

叶修将还剩的大半只烟草摘了,余存的火星从缸里按灭。下头的玻璃如被烫了一般滋滋呻吟起来,叶修站起身,朝着方锐伸出手,说道:“你倒也不必这样子难受,我教你就是了。虽说也是半瓶水晃荡的功夫,对付你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锐总算是抬了头,对叶修没来由的好心不敢置信,问道:“你要教我?”

 

叶修挑了挑眉毛,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方锐险些一口吞了舌头。

 

“当然要的!”

 

于是二人又回了去舞池上,曲子早换了下一首,又是从洋人那里来的,每个乐符都仿佛在玛瑙色的液体中浸泡了过,听着很是醉人。方锐本来就对叶修揣着些小心思,却懒得套一层壳掩饰。叶修站在舞池里,周遭分明是一片漆黑的,吊灯的光却打下来,于是他眼中仿佛盛夏一般,忽明忽暗的,是他站在树荫庇护下,迎接零碎的艳阳。

 

本来就是靡靡之音,更何况如此。方锐只觉得如若双眼一阖,便要就此醉倒。正是陶醉,意乱神迷之际,偏偏是那水中央之人不解风情,正是指指点点他不足处。方锐同个提线木偶一般,叶修怎的说,他便老实地抬脚动作。只是不知是不是缺了那块天分,勤也不补拙,好容易学鸭子似得踱了几步,就听叶修叹一口气,捂了额头说:“罢了罢了,还是跳一回,你跟着我学。”

 

方锐哪里有说不的道理。他倒是聪明,记着那举一反三的本事,手没脸没皮地去抚叶修的背脊。叶修蹙了蹙眉,将他手掸苍蝇似地拍开去,说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方锐理直气壮的,道:“不就是这样跳么?”他才被那舞小姐教过一些,脊梁骨也硬朗起来。叶修腹诽,真是不该送着他上去跳舞,脚上一点儿都不会,手却聪明地很。他本来想的是自己跳男步,唬方锐跳女步去。谁想方锐骨头都还没全长开,胃口却不小,叶修又哪里看不出他野心。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各退一步,手上的动作先撂了,专心摆弄几条腿。

 

舞池里都是忙着谈情说爱的痴男怨女,他们两个在里头真可谓是鱼目混珠。又是连舞步都一模一样的,旁人看了,都是禁不住偷笑几声,窃窃私语的。叶修脸皮早是固若金汤,方锐亦是不遑多让,二人都是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踩着步。方锐仗着混沌一片黑,两只眼睛长了钩子,纠缠叶修端详。

 

他早不是第一回看。当初在包间隔着薄薄一堵墙壁,便是惊鸿一瞥。当时他便觉得若见天神,顶礼膜拜之际,又是惶恐惴惴不安。然叶修没有多的工夫,只驻留几天就又乘风归去。方锐当时年少轻狂,莽撞又无头绪,味如嚼蜡过了好些时日,连最爱的戏折子都左耳进右耳出,鬼上身一般浑噩。

 

若不是后来听梨园里几个受了他恩惠的,见不得他成日神魂颠倒,专为他挑了最爱的《玉簪记》来唱,唇红齿白的模样儿,从喉咙里断断续续捏出一段儿,唱的是恋人分别之际,“想着你初相见,心甜意甜;想着你乍别时,山前水前。我怎敢转眼负盟言?我怎敢忘却些儿灯边枕边?只愁你形单影单,又愁你衿寒枕寒,哭得我哽咽喉干,一似西风泣断猿”,这才是一记闷棍砸到头上,大彻大悟醍醐灌顶了。

 

之后便是缠着他父亲,好话软话都说尽,才终于换来个北平历练的机会。他满心的激动之情化作一张带着墨香气的电报,在他心中转了几百个日夜,总算递到叶修手上。

 

叶修受不住他目光炙热,脸颊也仿佛被他眼珠子烤过一般,烫的厉害。他转过头去,道:“就先教到这里。”再不去听方锐讶异惊呼,一屁股坐回到位置上,大口喝了几口温了的汽水。

 

两人之后便出了歌舞厅。夜间独有的风儿带着清澈,扑倒方锐怀里。方锐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外套上满是香水和酒气。他和叶修在里头只喝了几杯水垫肚,才走几步出来,那个专门做酒囊饭袋的器官便叫嚷起来,喊着要寻个温饱。叶修方才一杯汽水下去,本来暖呼呼的肚子突然来个不速之客,这会儿还凉飕飕的,也是想着寻点宵夜暖一暖。

 

走过石板桥,踩着石头花纹下去,桥尾巴那头摆了一个馄饨摊儿,几张简易的桌子搭一块儿,几个路人正低了头在碗里呲溜吃地酣畅。二人对望一眼,便是心有灵犀地朝摊子走去,要了两碗小馄饨吃。

 

方锐是个十足的国人心态,方才那些价值不菲的红酒下肚,也没叫他怎的飘飘然,这一晚寡淡的汤摆到他面前,紫菜虾米烫出一点儿咸味,被他勺子兜了几口尝尝滋味,反而生出不可名状的幸福感来。

 

方锐饿极,一口裹着鲜肉的面皮咬下去,烫的险些惊呼一声。虽说生生忍住了,舌尖喉咙却黏着疼痛,哑巴吃黄连一般苦。叶修抬头,笑了笑,说道:“明日我再带你出去转转,带你熟了北平这一块儿。”

 

方锐点头,道:“好啊。”这回长了记性,先舀在勺子里,吹一吹才下口。

 

到底是要在这里待好久的,总归先熟一熟才是。

 

毕竟来日方长嘛。

 

方锐不曾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惊鸿一瞥,对叶修来说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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