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叶修指着鼻子揪出自己对工作不够严谨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地掰开美人的手指，额前的碎发都跟着主人的心虚蔫垂下来。

“我觉得这是我作为警察生涯里最勤恳工作的一段时间了。”方锐这样大言不惭道，完全忘记了自己和叶修的初次见面就不算愉快，更别提将两段时间放到一起对比，仿佛让他选择要服下哪块酸腐的乳酪。果然换来叶修的嗤之以鼻。

“要我说，你比我的上司还要关心我的工作。”美人总算高抬贵手，肯松开了他难得熨帖平整的制服。好在他的制服在清晨接受了熨斗的高温洗礼，还有一丝意志苟延残喘，否则这时候方锐的领口必然会皱的就像中尉园林里养殖的蔷薇。

“要我说，像你这样的小警察，真该高呼你的幸运。从我第一天与你相识的状况来看，若是由我来做你的上司，我会让你永远做你最讨厌的那活计，带着警棍在街上巡逻。就是你在凡尔赛街每一块瓷砖都踩了你的脚印下来，也升不了职。”

“千万别这样说，这位大明星。”方锐极为罕见地为这项枯燥无趣的工作做起了解脱，“我现在可改变了看法，不是那个一安排巡街就叫苦连天的臭小子了。我看巡逻也不失为个好活计，否则我也碰不到那位垃圾桶里的可怜人，更没可能有机会为他们洗刷冤屈。”

“是吗？”可惜这段或许能换来他上司一声感慨的誓词却无法打动美人的心。让方锐咬牙切齿地回味起之前那一缠绵悱恻的吻来。难道他连那样的亲密都能不屑一顾，只有钻石才是他心头所爱？

然而这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正忙着对镜整理自己的仪容，无暇从倒影里看出年轻警官的懊恼与忿忿，甚至又轻飘飘地刺激起他敏感的自尊。“可是现在所谓的嫌疑犯都已经出现，甚至可以坐着汽车招摇过市，警察先生却还在化妆室里等着看一场表演。”

“你的嘴巴分明更适合唱些那黄鹂一般婉转的曲子，却只吝啬向我说些刻薄的话语——”年轻的警察先生十分沮丧，意识到在他面前，服帖的西装革履还无法粉饰住自己尚浅的资历。“我会在今后补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门票的——等侦破了这场案子。说来，我今天还遇上了那位嫌疑最大的人物，他甚至还笑容可掬地邀请我共乘他那辆高级的轿车，尽管他分明就知道我是个警察。”

叶修手里的口红都不上不下地卡在那一处，然而这时的梳妆打扮已经都成了次要的。他转过头来，拧起那两条好看的眉毛，问道：“哈里森中尉和你说了什么？”

“哦，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我已经拒绝了，他还是热情地要我上车……要不是他还笑眯眯地和我开了个玩笑，我简直要以为他会在车上将我杀人灭口。我随口问了他二夫人审判的结果。”

要不是气氛所迫，叶修真想狠狠嘲笑这个没脑子的小伙子。“你居然敢这样调侃一个资产阶级远高于你的军官，或许你的上司将这件任务交付于你是正确的，谁能想到拥有这样简单大脑的小警察竟然能担负那样沉重的使命？”

方锐此刻还能回想起哈里森中尉那匪夷所思的回应，他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大大方方地回应了我，甚至还能批评几句夫人在法庭上不周到的礼数。老天，那可是在法庭！就是虔诚的修女，恐怕也会露出自己难堪的一面。”

“我就算经常扮个女人，”叶修将几根手指按在梳妆台上打着拍子，“也完全无法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对夫人出轨通丨奸一事看的如此心平气和，甚至连贵族最基本的特质——忌讳而敏感都没有表现出分毫。要是换成那些所谓的绅士，根本无法忍受平民的嘲笑调侃。还是我该说不愧是功勋显赫的军官，在得知家族的丑闻上了报纸以后，还能悠闲地邀请身份悬殊的你上车，他的胸腔里一定长了一颗极为强悍的心脏。”

作为身份差异悬殊的二人，方锐自认自己也只有在性别这一条件有资格和这位贵族平起平坐。但再要说起公平，不禁让方锐回想起曾在他上司那里听来的那一闲谈。尽管民间的这些传闻从来是半真半假，但这样说来，倒变得极为合理。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暧昧，让方锐不禁挤眉弄眼地冲叶修说道：“我倒是听闻，这位中尉有一个难言之隐……”

“请不要用和市集上的那些妇人们一样的模样和我分享什么秘密。”叶修避开了警察别有用意的吐息，“中尉患有死丨精症？”

方锐顿时就垮了脸色，也不知道是因为少了个能分享的对象，还是因为佳人竟然对其他男人的下丨半身这般了解。镜子里反射出方锐吃了死蛤蟆一样难看的表情，连叶修都忍俊不禁道：“我可是和不少的上流人士打交道，他们的嘴巴可浅得很……只要喝下一杯葡萄酒，就会滔滔不绝地把所谓的秘密溢出来。”

化妆室里能清晰听见那位黑人已经在弹奏一曲爵士。待最后一个音符飘散出，马上便轮到他升上舞台载歌载舞，只是不知今天的客流是否能多到让他的老板再次展露笑颜。“可惜的是，我并不和你一样认为。一个在性事上有难言之隐的男人，必然会像善妒的……或者说，就像野狗一样护食，更难忍受妻子的背叛。然而我没记错的话，他似乎还专门挑选了二夫人的青梅竹马来做威廉少爷的教导老师。”

“那位击剑冠军可不仅仅年少有成，还有一双漂亮的长腿，就是穿着得体，那些饥渴的富太太们也能窥探到年轻充满活力的肉体——更别说他还长得相当英俊，就是柏拉图来了，都不愿意只与他来一场精神的恋爱。”总算理好正纠缠在大腿根部打架的流苏，毫不在意年轻的警官窘迫地都不知要将眼珠子放在哪里才好。他打了个响指，示意方锐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来，“换做是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都不会愿意将这样的男人放到自己妻子可以目及到的地方，更别说他还有最难以启齿的隐疾。”

“除非他是傻子，不然就是疯了。”但这两点显然都不符合那位长官的条件。这种将自己猜测都推翻的滋味儿可真是不好受，更何况他们再没有别的线索，尽管离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叶修点到即止，没再打扰他的沉默和烦恼，只专心戴上最后几件饰品，然后缓缓朝着上台的位置走去。

歌舞升平的时候，方锐已经走出了俱乐部，他实在是无心再去聆听黄鹂的歌声。然而他手中的线索太少，又要掩人耳目，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警察先生只是年轻而已，却并不愚笨。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下来的时候，年轻的报童还靠在墙头偷吸那些拙劣的烟草卷，要出售的报纸一捆捆藏在踏车里。

方锐几步便走到他面前，冲他露出竭尽所能的真诚微笑，好让这位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孩童能多配合自己一些。

“嘿，我用一瓶啤酒和你换，你还有之前那位通奸案判决的报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