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卡文 休息一个月再更（
方锐自然是不知道他们私底下偷偷咬着耳朵说这些，见叶修既然得了空，便紧赶慢赶地凑过来，将在肚子里存了憋了大半天的话抛出来，道：“实在辛苦了，叶先生晚上有空没有？我请你用个晚饭。”
苏沐橙目光在二人间打了个来回，似笑非笑地看叶修一眼，道：“那我便不打扰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叶修只当没看见她一双揶揄的眼睛。他手里的茶杯还未放下，指尖摩挲着紫砂，二者的温度相互碰撞着，“方少爷怎么这般客气？”
叶修这“客气”指的可不仅仅是方锐说请他用晚饭，那一句“叶先生”才是勾到他心尖上，将那颗本来就不老实的东西又拎起来，随着风轻摇慢曳。叶修唱戏至今已有十年，形形色色的客人见了不计其数，像这样毫无芥蒂架子喊他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方锐笑道：“哪来的客气，既然我为东道主，自然是要请的，只是不知道叶先生肯不肯赏面？”
他们一个懒得遮掩，一个懒得故纵，虽说不是心如明镜的，也算是有了点模糊的影子。叶修想起自己头上沥沥的汗，大约也和这杯中的茶水一样热，茶水酽苦津液咸腥。他将杯子放回桌上，屈起手指，点开琥珀似的汗珠。
那里存着灼目日光，如朗朗晴空不存一片阴霾。方锐被他摄住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将汗渍一一拭去，深色没入衣袖，如毫笔一挥洒下墨渍点点，将布帛浸染。
他来不及染上朱砂色的嘴唇一张一合道：“好啊。”
叶修与他并排走着，个子一般高。叶修或许是比他高出一丁点儿的，只是方锐万万不会承认，想约莫是叶修懒得收拾头发，这才小胜一筹。饭店离方家路途稍远，倒也不是走不得，方锐想着能与叶修好多说几句话，索性也不再叫车子，二人便就这样上了路。
这会儿正是夕阳西下，大约是白天里太阳毒辣狠了，催出的汗水搅和一番，晚风都跟着黏稠起来。叶修这会儿不唱戏，连话也少了许多，方锐便与他搭话，不外乎问的是方家这几天住的如何，还习不习惯，一路便悠然到了饭店。踏进门前叶修抬头望了望牌匾，约莫在想着什么，才将脚踏进去。
方锐道：“这家饭店我常来，口味比其他地方都好，里头厨师可是地地道道的外国人。”他翻了几页菜单，想起还不知叶修喜好，便问他，“你有什么忌口没有？”
叶修看菜单四页绘了藤蔓，像存心讨小姐太太们一个欢心似的，正中央开出一朵娇滴滴的蔷薇。他以指腹渡过卷边的叶子，答非所问，“说来我倒想问问，方少爷为何要请我这一顿饭？”
这句话实在有些狡猾了。他特地捏在手心里，宽大的衣衫遮掩了，在后院里与茶杯相互索暖时不说，直到这时候才丢出来，将方锐问了个措手不及。
仓皇间他没有余裕再杜撰一个合适的借口，只好先将漫长的踌躇置于桌上。素不染尘的桌布如花瓣一般丰沃饱满，沙龙香慷慨地涌入口鼻，填上毛孔，淌下一身不知所踪的冷汗。
“只是想请你吃个饭罢了。”方锐不知他这个借口算不算高明，“我和你也算是有缘了，当初在街上一见，这回替我母亲寻个戏班子，又恰巧碰到你，怎么能说不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
叶修说：“这缘分浅了。等太太生辰一过，台子叮叮当当一拆，也没剩下什么。”
方锐眉毛一挑，道：“谁说浅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不好去兴欣里找你么？”
也不知叶修听了是不是满意，只是没再接过方锐这一段尾巴。他伸手碰了碰口袋，抬头看墙上贴了张禁烟的告示，啧一声，低头随意挑了几道菜。方锐本来还想着展一展自己风采，替叶修出谋划策一番，不曾料到他这样胸有成竹，这下满腔澎湃无处安置，他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还以为你平常都是吃中餐，原来也是小半个行家。”
叶修将餐巾铺到腿上，道：“不算精通，懂一点皮毛罢了。”
方锐笑道：“看得出来。我以前与朋友第一次来，都是将餐巾系到领子里，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闹了好久的笑话。还是后来别人教了才知道怎么个用法。”他想了想，又问，“你是哪里学来的？难道梨园里还要你们学这些？”
“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叶修说道，不在这张纸上多加色彩涂抹。方锐见他不欲多说，也干脆利落将这一段揭过。饭菜正好这时候托盘上来，银色的盖子顺着透明的指甲盖掀起，热浪喷薄而出。叶修唱了一天的戏，肚子里除了白天用过一碗面条，其余便都是满溢的茶水，吊着嗓子唱一声，胃里便掀起涟漪来。
他实在饿狠了，胃里的酸液一鼓作气涌上来，被他就着唾液一口咽下，连素来觉得碍眼的绿色摆在碗里，也跟着爱屋及乌，看着讨巧几分。叶修对食物并无偏好，少时日子清苦，也没少过吃糠咽菜的时候。但这不妨碍他用舌头细品肉汁佳肴，孰好孰坏还是分得清。方锐看他吃的两颊微鼓，心中偷笑，正待说些什么，旁边几个小姑娘恰巧光临，一串儿清脆的笑声飘过去，如同风铃于山谷中打转，一身人工的百花香气依旧沁人心脾。
方锐情不禁看了眼，鹅黄的裙子于眼中飘然远去，大约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放课脱了制服便迫不及待跑了出来，要与姐妹一起共度。他想起那日自己街上走走停停，见到苏沐橙也像现在这般，弯着眉眼说些玩笑话。
“我初次见你时就是了你与苏沐橙两个一起，还以为你们是一对。”他想起那日蓦然回首，毫无防备便跌进一片汪洋里，那会儿叶修与他相视一笑，眸子里还是暖的，只是不知怎的，住到方家里去，离得近了，反而渐渐有了芥蒂。
他不知原因谓何，就仿佛他分明还记着魏琛当时如何告诫，字字珠心见血。只是他依旧不知悔改的，要缠着叶修与他共餐，躲在那层层叠叠的阴影里头，想他囫囵饮下的那杯茶水该是何等滋味。
叶修将唇边酱汁用舌尖拭去，道：“我看你分明也不在乎这些。这儿是公子小姐最爱来的地方，人多口杂，你照样大喇喇放了我进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别人嚼你舌头似的。”